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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洪天平
近日《泉州晚报》传来消息:在第二批全国历史文化名街评选中,泉州中山路从200街中脱颖而出,跻身“中国十大名街”之榜。
我想,中山路的胜出,体现老泉州的历史底蕴和博大兼容。其中闽南特有的“出砖入石”建筑,无疑为古街平添许多历史元素,让中山古街散发独有魅力。相传明朝万历年间,泉州地区遭遇一场地震浩劫,民屋民宅被夷为平地,天灾过后的百姓用自己的双手在废墟上重建家园。他们用倒塌下来、满地皆是的残石碎砖重新砌成一面面墙体,不料这一“废物利用”之举竟成就一桩建筑美谈,流芳后世。
“出砖入石”的美,在于它的奇,在于建筑者的超凡想象,既省去搬运无数废弃物之苦,又节约大量新的建筑材料。砌上去的石头大小不一,形态各异,夹杂在相对整齐的黑纹红砖中,疏密有度,错落有致,给人以镶嵌之感。值得一提的是,建筑师傅在砌墙之前肯定没有一张“墙体详规图”,只是在自己的脑海里草拟一幅抽象平面图案。从起笔到收墨,一切都是即兴发挥,跟着心中的意念行走。而且砌完后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,无需剪贴,无需修饰,素面朝天,真容示人。
听说当时有一工匠独擅垒砌溪石。滚瓜溜圆的溪石在其手中俯首称臣,更绝的是这位师傅极少用锤凿等工具,他认为刀斧之痕会破坏石头的整体美感。只是这位师傅每次砌墙之前,要在这堵墙的前面蹲着抽三袋旱烟,然后开始动作,中间若是遇到难题接不下去,再停下来抽袋旱烟。一块石头挨一块石头,要把它们叠成高墙,其实无异于垒卵。大小搭配,方圆互补,犄角传承,上下起接,在不规则中寻找规则,在不对称中创造对称。
无论是“出砖入石”,还是堆砌大小不一的鹅卵石,都是一种不对称构架。就在那一尺宽的“墙路”上,建筑师要用废弃的砖石筑成坚固的墙体已经不易,还要让这些杂乱的破砖烂石秀出典雅图案更难。而且“出砖入石”还体现一种立体的质感,石是点缀,砖是铺垫,一“出”一“入”,给人以张弛有度的视觉空间。而溪石垒起的高墙更有一种村野豪犷之美,堆砌时,乱石圆形的弧线之间,让墙体出现一道道横七竖八、深陷入里的沟槽,呈自然龟裂状,使整个墙面凹凸有致,气势磅礴。更有甚者,溪石表层的天然纹络清晰显现其间,恰是天工绘就,一面墙简直是一幅画了。
对称之美,人皆知之,不对称之美,则寡闻少见,因而更显其难能可贵。对称与不对称并非一对矛盾,二者是个统一体。在绝对的空间里可以有相对的长短取舍,可以有相对的盈缺守恒。此时看似无章无序,却有“洗牌”之妙,曲中求直,乱中取胜。对称并非就是王侯之雅,不对称也不注定为村夫之俗,墨守成规显然不是明智之举。
由“出砖入石”想到不对称之美,由不对称之美想到中国书法,这方面,毛泽东和郑板桥堪称典范。毛泽东的草书狂劲犀利、顿挫奇崛又浑厚深沉,一首诗,尤以长短诗为甚,通过一支毫笔,让千军万马驰骋于一张纸上,长枪大戟,擒纵自如。笔画粗细不拘,字迹浓淡相映,不愧为逻辑与抽象交辉的一代大儒。有时一点而过,有时看似就要跃出边框,雄才伟略,光华四溢,在挥毫泼墨中尽显不对称之美,这乃是史上少有、霸气不羁的王者风范。郑板桥书如其人,字更如其人。一首《难得糊涂》令天下人琢磨良久又叹服不已,堪称旷世佳作。郑板桥的字七分庄重三分诙谐,在调侃和俏皮中寓意书法真谛,挥毫间收放自如,泼墨处淋漓尽致,下笔千钧而回敛有牛角之力。有趣的是,读郑板桥的字,一个篇幅下来,恰似溪石垒就,字字憨如佛态,浑圆饱满铿锵有声。字里行间镂空析透,乍感有迷宫之幽,细品则现毫梢穿纸之功,不觉渐入“糊涂”境界也。
古往今来,不管是建筑大师还是书法大家,他们的传世杰作都酝酿于胸间,成形于刀笔。一堵墙可以是一首诗一幅画,一首诗一幅画又能成为一尊雕像和一座城堡。乡间泥瓦匠一袋旱烟过后便有一段神来之笔,翰墨名家一盅浓茶下去,心中翻滚的是墨海波涛。不必苛求对称,森林里的阳光,斑斑点点若隐若现,并无规则可言;月光下的竹影,摇曳中剪缀成无数碎片,也无对称之说。既如此,谁又能比太阳和月亮更为神奇!
不对称也美,不对称更美。★
2010年5月23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