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2010年7月18日农历庚寅年六月初七
  • [第四二期]    文史副刊 版
文史副刊
 
喜筵忆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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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早先乡下的婚庆喜筵,一般厝边和朋友皆不发请柬,只有亲戚和少数故交才享受此等“墨函”的礼遇。

    由于不发请柬,喜筵的前一天或者当天早晨要由专人拿着名单挨家通知各位友邻。筵席均设在中午,到时还得再催一遍或两遍,称作“催席”,不像当今只要在请柬上写上“恕催”二字,剩下的是你的事,来与不来自便了。

    通常是宾客们怕去早了遭人笑话,说那人肯定昨晚就没吃,去晚了又担心占不到好位置,跟生人坐一席不好动筷子。所以来吃喜筵的人群又是推推搡搡,又是磨嘉蹭蹭,嘴里还自言自语,说些不着边际不痛不痒的话。

    那时候虽穷,但礼却不穷。新娘子家来的人当然要好生接待,等到伺候这帮人上了“主桌”,一般已经过了下午一点钟了。虽说“好饭不怕晚”,但大家嘴上不言语,心里在唠叨,  “摆什么谱,塞过三碗点心当然不知饿的滋味了”。一般的婚宴有二十几道菜,多者有近三十的,通常是萝卜青菜间着出,偶尔配些猪下水,食客不厌在菜里捡肉,哪像如今肉里挑菜都嫌烦。不过菜的质量不管如何,份量是一定要足的,没有脂肪的肚子,里面就是撑得多。

    二三十道菜,而且上得慢,正常要吃几个钟头,有吃到临近傍晚的,反正这天生产队肯定不叫出工,因为队长也要赴宴的,难得有吃有喝,“能当皇上谁还做太监呀”。开席时,“主桌”不动筷子,别人不能动,散席时,要让“主桌”先撒。如果娘家人为“礼”而较真,一场酒席便可能弄得懒懒散散溃不成军,要是有人生气罢食而离席,喜筵便不能继续,直到主人屈驾求和,把人劝回为止。

    听说曾有一位利嘴快舌的伴娘见几道菜后还没上那道叫“卤筋”的招牌菜,就奚落主人小气不舍得让人吃,因为坊间吃牛筋的说法与主人的气量有关,方言上又谐音,惹得主人甚是尴尬。好在一位厨房的伙计闻听此事,起身前往解围:“哪位娘

子思君(筋)啊?请稍候,即刻就来。”如此总算退了窘境又挽回面子。

    此时新娘子无论如何不好开口说话,那就只能“皇上不急太监急”、“新娘不愁伴娘愁”。因为在那些闭且涩的日子里,婚姻通常是速配的,即使到了办喜筵这天.甚至入了洞房,互相叫不出名字都不足为奇。娘家与夫家为彩礼的事常生不悦,新娘子在夹缝中可不好受,但角色转换似乎是天生的,上半夜“老鼠吃你家谷子“,下半夜“老鼠吃咱家谷子”。“脱衣侍夫,穿衣见父”,“女儿贼”便是柔情的称呼。

    那时的忌讳和现在不同,讳“九”不讳“四”,九人万万不能为席,彩礼红包去九留四,只要是双数就行。整个婚礼期间奉茶递烟敬酒都兴口出“四句”,礼多人不怪,荤的素的雅的俗的随便吧,诸如“今天吃你一点甜,明年让你出少年”,“今夜洞房不知君叫谁,日后为伊怀胎生‘带坠’”……说得新郎喘粗气,羞得新娘脸发烫。

    赴宴的人里女人不少,她们经常带着一个小孩,胆大的也有带两个的,既能让小孩打打牙祭,还能拿到一个小小的红包。平时家里连油星子都见不到,碰到有请吃的,大人总是让给小孩,四季里兄弟姐妹轮着出。桌上的酒菜随便享用,管你酒足菜饱,席上的香烟就要拆开分了,女人和小孩把分得的几根香烟带回去给家里的男人抽。

    有一个母亲让小儿子去入席,上菜后小孩不懂矜持,有面吃面有汤喝汤,三下五除二把小肚子撑得滚瓜溜圆。到了最后有一大盘红烧肉端上来,这是一道酒席的压轴菜,雅称“方肉”,喻大方的意思。小孩见“方肉”方方正正,一块足有二两重,可惜眼馋嘴饱,实在装不下去了,只有把口水偷偷咽回去。旁边大人提醒:“大肉,怎么不吃?”小孩心有不甘,瞪大眼睛撇嘴说:“就倒在前头那该死的面!”

    又有一次,有个半大女孩去吃喜筵,女孩腼腆,尽管肚子空空,夹菜时还是轻夹轻送。人家看女孩吃得慢吃得少,担心酒席停了她饿肚子,都叫她勤动筷子多吃菜。不料,女孩顿了一下,眨眨眼睛翘起嘴唇:“我妈说了,好东西都在后头呢。”

    记得当时生产队里哪一天有人办喜筵,第二天屋后的茅房一准忙开了。青涩的肠胃怎经得起如此饕餮大餐呢,就像干瘪的瓜秧突遇暴风骤雨,一下就膨胀不堪了。饥饿是人的天敌,先过嘴瘾,再饱肚子,“下面”的事就颐不了那么许多了。大家在此不雅的地方见面,相视而笑彼此心知肚明,即便蹲着寒喧.也不觉有什么不妥。

    一场喜庆婚礼,请人与被请皆达成一种默契。乡下人的嫁娶,是每家必经的大事,无非是先来后到的区别罢了,今天拿出去的,明天就可能找回来。贺礼一般拿个暖水瓶或脸盆什么的,最常见是扯几尺布,主人请来几位会毛笔的土秀才,在每块布料上写些吉祥的贺词,再附上称谓和落款,挂于祖屋厅堂的中央和两边,通常是布匹和毯子越多越显气派。

    而几十桌的筵席当然算是盛宴了,这家主人要牵出一头猪,还要宰杀家里的所有鸡鸭,起码得耗去半个家当。但从此家里添人添口,赖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,这是既有“面子”又有“里子”的好事,更是延续香火的大事,花多少钱也是值得的。所以婚礼这天一家子都喜气挂于脸上,即使对平时不睦的邻里也不能慢待,。免得日后留下话柄。

    穷日子办喜事,摆筵席宴亲朋,不惜钱,不怕蹭,今日来,明日往,一切轮回皆因一个缘,大家心里都是艳阳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