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湾有个五叔，年届古稀。北湾有个六爷，已到了耄耄之尊。两位老叟旧时都上过私垫，可谓断文识字。

    五叔俨然是南湾的“大百科”，六爷则堪称北湾的“活字典”。二翁一样性倔嘴硬，为了林姓祖宗的渊源排序和南湾北湾的风水八卦，已经较劲了大半个世纪。

    据说从前两湾都种植柳树，后来北湾人不满南湾总是以老大自居，处处压人一头，而改种杨树以示“标新”。因为“杨”、“柳”二字都有“木”而成“林”，所以又不失“忘根”。

    这天清晨，两位老人同时漫步到两湾相邻的“杨柳大道”，心里都似有话要说。先是五叔开腔：“六爷您早，几日不见，您老可是鹤发返青丝了。哪象八十，倒象十八。”“不敢不敢，五叔见笑了。只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，托政府的福，嘿嘿，我这老朽还能尝尝做城里人的滋味。”

    “哟，看六爷您美的，城里人也不是镶金嵌玉，反正你们北湾还不是从我们南湾传过去的?老大终究是老大嘛。”“叫一声五叔您休恼，这回北湾就要‘咸鱼翻身’喽。以后闲时请到我们城里聚一聚，就着烧酒，你我且作‘下回分解’，如何?”

    都说“文人相轻”，看来但凡有“墨水”的老头也相轻。

    原来是年前政府决定，要把北湾划入市区，农业户口转为城市户口。消息传来，几家欢喜几家愁，一向自卑的北湾感觉扬眉吐气——城里人，城里户口，城里生活。从前乡下低头走路，如今城里昂首迈步，够派!

    于是，南湾与北湾的感情裂缝越来越深，最后闹到要把笔直的杨柳大道挖成一条“杨柳河”，说是要河水倒映杨柳枝，实是要一河隔开南北湾。两湾百十来青壮劳力抡镐熬了十几个昼夜，都疲惫不堪。刨到地下深处却见密密麻麻的柳树根和扬树根交织缠绕着，固若岩层。两边的树根已经溶为一脉，浑然无隙，铸成一张坚如磐石的网，覆盖着扬柳大道。若斩断树根，参天的杨柳无疑都将枯萎，死去。消息惊动五叔和六爷，两位老者来到那一片树根前，久久伫立沉思。一个转着“长寿球”，一个捻着白胡子，口中都念念有词，树根尚有情，人不中树根?本来嘛，人类繁衍生息是自然现象，无论栖身何处，不分贵贱尊卑，都只是匆匆过客，何足挂齿!

    五叔和六爷那跨世纪的“冷战”终于停息。此后，南湾和北湾联手开发一个“杨柳湾自然风景区”，成为人们旅游观光的好去处。□